沙丘旁的平沙当中有座绿洲,蓝蓝的湖四周水草浓密。关山的月照在湖面净波上,月影儿娉娉婷婷、无尘无痕,宛若一片鹅黄花瓣飘落,载浮载沈、密密揉合,跟定了这水就甘心依附它,直到天明。

生貛载七晴连夜离开蛟河流域,来到大漠,老远就望见这绿洲,可骑了一晚直到天亮才抵达。绿洲边儿上间隔几尺并排长了高高两株棕榈树,光秃秃的树干一环一环往上窜,粗大的墨绿叶子通通挤在树梢,那一株且朝这一株微微拱过来,两根树干几乎连成一个弧。于是两株树像彼此倾心的俩瘦高个子,虽有说不出的矜持腼腆,却也情不自禁相互偏下头,轻轻依偎,难舍难分。

从两树当中看出去是个弯弯的金色小浅滩,环抱着波影深邃、宝蓝色的、美丽的湖。大白天绿洲气候宜人,这树,这滩,这湖就在艳阳下这么静静待着。生貛让七晴下马沐浴,稍事休息,自个儿则到棕榈树后头回避,靠着假寐。起初滩上还无甚动静,不一会儿就传来七晴的歌声,如口哨那样带点儿锐角的天然嗓音稚气、嘹亮,到了高亢处恣意奔放,没一丝矫揉。她的曲调简单明快,两段词儿唱下来,一遍又一遍,重复再重复,怎也不腻。唱的是,

「小米要收成了,荷刀的工人上田吧!

黄金的粟场,流着沙海一样的波浪。

快快来洗沙浪澡,风吹动的沙浪澡呦!

***

收了小米的场子,堆得比那沙山还高。

铺一层金沙毡,盖一层金沙毡,黄金的小米收成了。

呼啸的风吹不去,飞奔的云带不去,嬷嬷们的裙兜儿捧着走呦!」

七晴获救,跟生貛风尘仆仆前往砍雨家歇脚,途经绿洲洗了个舒服的澡。得知砍雨乃受石胆之托,命生貛辗转寻着了七晴所在处的荒郊野外,接回她来,可见石胆直到最近与砍雨见面为止人还平安,心又系着她。七晴一欢喜,不觉唱起歌来。离家数百里,历经大风险,见识到人世间许多无可想象的悲哀,如今得以重回文明的怀抱,不由得对自个儿成长的优渥环境与家人所赐予的爱充满感恩之情,也对石胆寄予厚望,期待他快快夺回政权,让百姓生活得更好。

一路上无眠无休的七晴暂宿凤吟山庄两日,受到砍雨和美人儿热情招呼,待体力一恢复,心情也才调适了些,就执意回家,好早些向爹爹母嬷报平安。砍雨基于对石胆的责任心,暂时搁下打劫事业,亲自护送七晴返乡,也借机看了看阔别多年的西犁故土。而生貛将七晴送达砍雨家当天,饱餐一顿、小睡片刻之后,并未久留即告辞上马。急着走,一是不要夹在砍雨和美人儿之间自讨没趣;二是要履约给王公送钱去并向他致谢。生貛不负所托达成任务,在美人儿面前终于扳回面子,心想,「吾愿足矣,别再贪恋!」遂带着砍雨让他转赠王公的厚礼,忍着没跟美人儿话别,仅意味深长、自以为酷地回望了她一眼就翩然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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