痞子离开王公府之后晃到威广城外缘的边坡,有一处突岩远远杵出去,三面悬空,鸟瞰山下成片的荒谷。突岩上寸草不生,最外侧偏偏长出一株竹竿样儿光秃细长的老树来,米色的主干一段一段长疖,树顶枯枝三两条,歪歪扭扭水平伸展,曲折多结的树根盘踞地面。竹竿样儿的树下有个竹竿样儿瘦巴巴的七八岁小子,身材干扁,及膝短裤底下露出细细两条小腿,一个人脸长脖子长、手长脚长地呆坐树根上。他穿了件单薄的米色直筒衫,半长的一头乱发如杂草丛一样粗糙蓬松,笔直披向前额,遮去他大半视线。

痞子见到竹竿小子,眉头一皱,急着说,「不是叫你到城里领粥去么?怎没去呢?」

竹竿小子支支吾吾,不置可否。

痞子更急了,大声说,「答我的话呀你倒是!」

竹竿小子也急,扯开嗓门儿大声说,「爹!那粥那么地稀,连点儿米汤味儿都喝不出来,说好听是赈粥,可哪来粥的影儿啊?领了小小那么一碗,我稀哩呼噜两口下肚,只捞到几粒米糠可嚼。这破粥不喝还好,喝了反倒馋得发慌。什么赈粥嘛,根本是缺德!」

痞子听儿子领到一碗稀粥下肚,虽说没什么油水,填不饱肚子,总比没有来得强,于是备感欣慰地说,「喝了就好,小子啊,喝了就好。那……你有记着替爹端一碗回来没有?」

给问到重点,没辙了,竹竿小子只好满脸惭愧,嗫嚅地回说,「这路上坑坑洞洞的,哪有那么好端?我一路走一路泼,等走到这儿,粥也泼去一大半了。」

痞子一听心里有数,知他饿,禁不起诱惑,想必是把爹爹的份也给喝下肚去了。痞子心疼儿子吃苦,赶紧顺着他说,「泼了就算了,嗯?反正那点儿米汤也不够我润嘴。再说,我刚在王公爷爷家里吃了饭来的,爹爹不饿,爹爹不饿!」

竹竿小子忍不住饥饿,把爹爹的稀粥喝光了,原本内疚得很。此刻一听爹爹在人家家里有饭吃,竟没带回点儿剩菜给他,反倒心生埋怨,不觉嘟起嘴、垮下脸,难掩失望之情。痞子到王公家闹事儿给赶出来,其实哪来的饭吃?强说吃饱当然是安慰儿子的善意谎言。见儿子心里难过,痞子不忍,只好伸手到垮布袋里,把方才趁机从二娘茶几上偷摘来的七八个吉祥金桔整把给了儿子吃。七八个金桔也没多少份量,一只手掌还握不满。儿子饿得连皮带肉草草嚼了两下,慌慌张张咽下去,转眼就没了,只好忍着饿,抬眼挤出一丝苦笑,算是谢谢爹爹。

痞子什么都让给儿子吃,自个儿这张嘴已两天没沾到粮,饿得两眼发花,既无助又无奈,只想找个地儿窝起来睡大头觉,熬过饥饿。于是他走到附近林子里席地卧下,心想,勒索的勾当非成不可,好让他们爷儿俩早日脱离这没钱花也没饭吃的绝境。

满脸雀斑的竹竿小子空空的肚子垫了个底,又盼到爹爹回来,心情开朗了些,没跟进林里去,就留在原地吊树杆儿。他动作熟练地两脚一蹬,双手攀住横枝,把自个儿吊在突岩以外摆啊摆的。他不怕,觉着好玩儿,摆久了还松开右手,单剩左手为轴,让身子随意晃荡。山下的荒谷广阔,壮观景象尽收眼底,久久他才荡回来,伸出右手揽住主干,再踩上突岩站好。

竹竿小子玩儿够了跑去找爹爹,途中巧遇长公子兴邦骑马路过。爹爹在王公府做事的时候,竹竿小子跟着睡在仆役房,活动范围虽跟长公子没交集,但长公子长得什么样儿他还是侧面见过的。年幼无知的竹竿小子少了大人在身边儿,不敢主动跟长公子打招呼,况且他认得长公子,长公子倒不见得认识他,于是两人形同陌路擦身而过。进了林子,竹竿小子忙跟爹爹述说见长公子路过的小插曲,饿得睡不着觉的痞子正在那儿吊树枝自娱。他反手勾住左边儿一棵树的低枝,两脚高高蹬上右边儿一棵树的桠杈,整个人呈倒三角形虚悬两树之间,伸展腰肢,舒服极了。痞子正在等合适的机会再次跟二娘要钱,心想,这期间闲着也是闲着,不如跟监去,看能有什么斩获。于是他快步赶上前,及时瞧见了长公子骑马的身影,并远远目击他转进大街,在边间那座合院大门前下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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