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胆遇难并非第一次,可这回所遭的毒手下得忒重。早年老国王曾严拒政敌释出兵权的要挟,破除了一批不肖之徒逼宫的阴谋,也免去了国政衰亡、生民涂炭之灾。可那次政权危机之初,少年石胆就被蒙面人强掳入山作为人质,所幸老国王以权术智取政敌,讨回了石胆。四十天的囚禁经历注定了石胆允文允武、自力更生的养成教育,也深深强化他日后永不打算定下来安家立业,以免拖累亲人的叛逆心性。

石胆中的吹箭是百衲人的专长。蝇头小箭箭身轻薄细短、箭头犀利,以锡铁磨成,涂满了蝎毒、蕉蚁沫和蟾蜍藤液揉合而成的百衲剧毒,以镍子一次一支嵌入吹管中,每管只藏一发毒箭。吹管并非拿木杆充数,而是雀西天雪花石」仔细磨成,笔直的吹管内壁光滑无瑕,毫不折损吹箭速度,速度越快、越能深入皮层,狠狠螫咬敌人。而中空的口径一以贯之,从头到尾与细小毒箭一般窄,以确保毒箭吹出不偏不倚,正中目标。石胆本是武林高手,不致如此轻易遭人暗算,可父丧之悲哀与征战之疲惫交相冲击,和七晴谈心的当儿失去了警觉,才让小人有机可乘。

这百衲剧毒名闻遐迩,却少有人知道来源何在。传说中好勇斗狠、擅长金工的百衲族已灭亡好几世代,照理说,这么精巧的磨石制铁和采毒技艺也早就失传。这毒箭主人究竟是谁?置石胆于死地又所为何来?

话说石胆中箭之际速被仇敌拖离现场,穿越树林,来到荒无人烟的一座灰岩坡边缘,灰岩坡下的采石场前方是一片碎石砾遍布的洁白沙滩,环抱一个重重细浪轻轻推移的大湖。路途上,石胆血流趋缓,脉搏无力,呼吸滞碍、气息几乎全无,同时四肢僵冷,指尖泛紫。仇敌见状,认定任务已了,就把他往灰岩坡下一抛,当作尸首给扔了。石胆坠落险坡,一路滚到白沙滩上,因处于生命征象极度微弱的状态,体力消耗量降至最低,反得一息尚存,保住性命。只是这性命仍岌岌可危,与死亡仅一线之隔。

泛紫的采石场上偶有工人一字排开,跪在三丈高的半圆环状灰岩坡底端,裹着头巾抵御曝晒,挥汗如雨做苦工。他们人手一支黑黑的尖铁锥,铁锥表面粗糙,没有把柄,直接握在手里,有时需要高高举起,狠狠凿下,有时需要藉另一只手,拿厚重的石块往铁锥顶上槌。敲击间,震碎的岩末弹飞,打中眼睛疼痛难当,手跟铁锥摩擦久了,反复破皮生茧的过程则是血肉模糊的折磨。这几天采石场上空空如也,整天无人做工,正利吹箭者下手,也因此无人见证石胆给遗弃在此的事发经过。

右脸贴平在地、俯卧着不省人事的石胆长了满腮短须,边幅不修,可落魄的样貌不仅无损于那俊逸的面容,更反衬他生来高贵脱俗的气质。赤着脚的石胆上衣已给剥光,仅剩一条宽松粗麻长裤,一头长发几乎被汗水浸透,湿答答地十分凌乱,背上沾了些白沙,几只蚂蚁正沿他腰胁往上爬。

在此趴了半天光景,石胆好不容易微微苏醒,只觉整个人沈甸甸的,无力翻身。他左掌贴地,勉强拄起左肩看环境,胸口沾满了沙,久未饮水的双唇干燥泛白。双眼无神、眩乱失焦的他放眼望去四下无人,净是荒山野水。他试图回想白蜡台岩区发生了什么事,亟欲厘清自个儿的处境,可整个人昏昏沉沉备极虚弱,未及思考即又不支倒地。

昏厥了数个时辰,身上又留存剧毒,气血凝滞的石胆行动难以自主,什么都还顾不了,眼下只想喝水。水有的是,就恨这几步路难于登天,况且这无垠的湖水盐份含量极高,也喝不得。他想起九十几岁的老父,灵已安息多日,丧礼尚未举行,深感愧疚。想起年初黄巾军进犯之际母嬷避居「通天岭」上,默默等待儿子尽早定国安家,如今母嬷却命运未卜,让人心焦。想起七晴慷慨爱了他却遭逢无妄之灾,受他牵连,独自一人留在白蜡台岩区,不知是生是死。想起爱马宝龙不知去向;想起复兴大业百废待举,亟需他来主持;也想起明月老人受托为他父王安灵,石胆自个儿却身不由己缺席了。千头万绪在脑海里跑了一遍,国事家事,事事都跟他息息相关,他竟未设防,让敌人得逞!如今命在旦夕却束手无策,感到无比愤慨。

石胆趴在白沙滩上,昏昏沉沉又过了半天,前后加起来一整天,剧毒渗透的肝胆脾肾都已溃腐衰竭,疼痛难当。石胆时而半睡半醒,时而陷入昏迷,镇日曝晒滴水未进,超人的体魄不堪耗损,生命已走到尽头。弥留中,依稀感觉天使来接,全身无力的他不知不觉抛开自个儿,顺从了。然而这还不是他该走的时候,事情很快有了转机。
本章已完成! 一个关于丝路的故事 最新章节36,网址:https://www.67x9.com/143/143116/36.html